宗教活动的产生与存在形态在根本上取决于信仰者或者崇拜者的生存处境与生活境域。黄龙庙会在实质上是围绕“雪宝顶”的多民族宗教聚会,是松潘各民族参与的集体朝圣活动,就此而言,说“雪宝顶”崇拜就是黄龙庙会的渊源未尝不可,但这种解释还只是粗略的,黄龙庙会的多种因素在此尚得不到回答,比如为什么是六月十五而不是别的日子。因此,在“黄龙庙会”的渊源问题上,在有关生存境域的理解上,不仅有一个空间和对象的问题,还有一个时间问题。
也就是说,共同的生存境域不仅导致信仰与崇拜在空间与对象上的类似,也使得人们的祈祷与朝圣具有了时间上的同一性。在松潘,所有民族在一年中最好的夏秋时节都会一个共同的活动,即所谓“畅”或“畅坝”。据民国《松潘县志》记载:
六月。是月麦垂穗,豆结荚,虽季夏犹暮春,士民相率游郊外。设帏帐,携酒食,逍遥于长林丰草间,名之曰:畅[本地方言,即游玩之义]。
对此,今人所编《松潘县志》有更为详细的描述:
畅坝,又称畅,有欢畅舒心之意。松潘地区冬长夏短,冬春季节人们蛰居室内,每到夏秋,藏、羌、回、汉各族群众纷纷外出游玩,这种户外郊游野炊活动,松潘人称畅坝。
畅坝有以寨子、堡子为单位畅的,有以朋友、亲戚、邻居相约畅的;有少年同学结伴畅的;有以家庭为单位畅的。有畅一天,早出晚归的,也有连续多日畅坝的。
畅坝的最佳时间在农历四至八月,选择风和日丽的天气,人们带上帐篷、盖褥、蔬菜水果、酒肉食物和炊具,找一个水草丰茂的地方搭帐篷,支好锅灶,男女老少一齐动手烧菜煮肉,饮茶饮酒,谈天说地。白天,举行各种游戏、娱乐活动;夜间,人们升起篝火,大家手牵手唱山歌跳锅庄,喝酒吃肉,年轻人谈情说爱,其乐无穷。
这一活动在松潘小姓羌民那里则还有一个更为生活化的名称:“坐草坡”。 这一段时间,也正是羌民祭山神、土地神的时间,而黄龙寺的庙会正是在同一时间里。我们不认为这仅仅是一种巧合。
同样的六月,却又是松潘地区农业生产极为关键的时期,据民国《松潘县志》记载:
松潘附近地产每年仅收一季。立秋前后十馀日、禾稼将熟未熟之时,白昼则虑大雨寒凝冰雹,夜晚则虑天晴露积为霜。禾苗受冰雹则籽散满地而包谷亦空,经霜则籽尽枯槁而生机立绝。此二者实农民之大害也。
立秋在每年的8月7日或者8日,正是农历六月的中下旬。此时农事已经结束,“禾稼将熟未熟”,既是农业丰歉的关键时期,在古代没有足够的农业科学技术而不得不靠天吃饭的情形下,也是农民只能无奈地等待的时期,同时又是一年中松潘天气最适合外出的时期。于是,远足与朝圣祈祷便自然地重叠在了一起。
在这个意义上,完全可以将黄龙寺庙会看作是一次大型而集中的多民族共同参与的“畅坝”,所不同的在于,庙会较之于作为民俗的“畅坝”有着其信仰与崇拜的主题,因而,或可以称之为一次以宗教或者信仰为主旋律的“畅坝”。这正是宗教信仰与民俗之间的融合。
因此,每年作为黄龙庙会会期的农历六月十二至十六日,在当地民众口中是黄龙真人得道飞升的日子,而实际则是一个农业生产的祈祷神灵助佑的时间,是蛰居与劳作的一年中难得的休憩与畅游日子。后者作为庙会的构成因素在最初的生存艰难中可能是很微弱的,但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成为庙会不可缺少的娱乐性元素。
关于黄龙庙会的日期,还需要补充一下的是,这一日期的选择与确定是围绕“十五”而进行的。农历“十五”古称为“望”,是一月之中的月圆时分,与之相对的是“朔”(初一)或者“晦”(月末),是没有月亮的时段。日月运行,是远古时期人们行为安排在时间上的重要指示与参考,关于日月的崇拜也正是远古人类宗教崇拜的重要组成部分,也使得“朔望”(初一十五)成为后来人们选择日子的重要参照。而围绕月圆的十五来确定会期,除了“十五”所具有的吉庆因素而外,一个更为重要的意义在于,拥有着各自不同历法的民众因此而有了统一的时间安排。
(节选自汪志斌博士论文《松潘黄龙多宗教共存与融合现象研究》)